小羊仔咩咩

有梦想的司机 还可以再爱基妹三百年

【亮光】一晌贪欢(11)


        第四次的思考依然指向了否定;只不过这次的答案由两人共同得出。

        “我们这叫...同性恋吗?”犹豫了许久,进藤终于问了出来。彼时塔矢正背对着他在收拾卧室。低俯下身子在拾取纸团的背影顿了一下,再度挺直时,仿佛一棵凛然不可侵的苍天大树。

        “不。不是。”塔矢说。

        那时是十一月。倏然嚣张起来的深秋寒风撞在窗玻璃上——“嘭!”

                

        十月份。下旬。

        晚饭后明明陪着美津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对着综艺节目一起发笑。美津子拍着她的手叹道,有人陪着一起看真好,小光和他爸都不爱看电视。这句话飘进了正走出客厅的进藤耳朵里,他下意识回头看去。隔着近几年新养起来的一缸金鱼,母亲的脸随着水纹一同模糊地摇晃着,突然生出一点对美津子的衰老和寂寞的感知。很奇怪的感觉,以前似乎从不觉得妈妈会上年纪,就像也从未意识到自己会长大。

        长大是什么?是从对母亲的厌烦不耐到逐渐理解、对青梅的轻忽无谓到用心照顾。

        ——是对好友的坦然以对到隐瞒欺骗?他突然对自己发出嗤笑,笑得舌根泛苦。

        小时候所想象的那个长大版本的自己,仅是等比放大了的一张相同面庞;真与镜中成熟了的脸对视时,却发现,那时赤诚的心并没有等比放大。

        当然,准确而言,塔矢——塔矢亮——也并不是好友;在十月中的那一夜后,这份多年的交情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定义与称谓,微妙得无名无分。

        然而因着塔矢一系列忙得见不着人影的事务,一直没碰上机会与对方见面,更谈不上把自己的心情与境况告知于他。从而与塔矢忙碌的生活协同着,铺就了一张进藤未曾计划的、却巧如骗局一般的网。

        只有塔矢被圈在网里一无所知;网下的阴影笼着为此心怀愧疚、惶惶不安的进藤。网之源头握在他手中,他却束手无策——可又如何知道,这并不是对自己的茫然无辜予以了默许的全然知情呢。

        思绪沉沉间,一阵香风卷过鼻端,藤崎柔顺的红发从正出神的眼前飘过,前往玄关,一边向美津子告辞道该回家去了。于是进藤定了定心神,状似无事道,我送你回去吧明明。

        美津子慢一步从客厅走来,送两人到门口,满目慈爱地看着已穿好鞋的进藤将手递给藤崎,作为她俯身拾鞋时的支撑,叮嘱说路上小心。

        藤崎边开门边朝着进藤婉辞道,反正两家离得不远,不必送了。半边脸已蒙在了门外的黑暗下,留在室内的半边脸笑嫣嫣的,眼角弯着少女专属的神色。病容藏在视线不可及的那一边,无端端地让人联想到她强忍痛苦时的凄楚。进藤想得心口一惊。

        他坚持要送,一同出了门。不妨藤崎突然扑进怀里,朝自己腰上一搂,肩膀上有被依偎着的重量。玄关灯光包裹着的藤崎发顶是夕晖色的红,紧挨着无措的鼻底,散发出一股蜂蜜的甜味。

        受着双方家长祝福的女友埋头在他肩上,软声道谢说,谢谢你,光。她的肩背轻颤,似是肌肉正努力抑制着深处的力量。

        进藤的余光瞥见美津子在门里捂嘴一笑。

        根本不等进藤做出反应,藤崎又飞快地松了手,退后一步,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进藤的嘴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微一抖,轻嗯了一声,默默地关上大门。

        室内灯被戛然而止地掐断,藤崎红发上跳跃着的光点倏然消失,但能从鞋跟磕在地面的声音得知她先一步朝外走了,于是进藤也跟着迈步。刚从室内出来的眼睛一时看不清外面的黑暗,只有昏昏欲睡的路灯在眼里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好似一个接着一个的勺,朝地面倾倒着不值钱的光线;地上铺撒着的与其说是引路的光明,倒是更像飞蛾蚊虫们在深秋濒死前尽情狂舞着的乐园。

        乐园那狂热的、阴气沉沉的光圈外,残漏出去的光隐约勾勒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盈润如翠玉的眼球更像一盏指路明灯,但它已近熄灭。

        进藤顿住了脚步。

        “...塔矢。”声音自发着刮过声带、碾过舌尖,仿佛微不可见的细针剌开十指那般痛苦,又比声嘶力竭后已落疲惫的辩解更加微弱。

        塔矢什么都没说,转身没入了黑暗里。

                

        十一月,上旬。

        只有努力去寻过“想要见面”的可能,才能意识到,自己半月前那种半推半就的“见不到面”是何等矫情的奢侈——倘若塔矢真想避开自己,那连棋院里的匆匆一瞥都不会给。

        进藤总算清楚了,十月时所谓的“塔矢太忙”不过是自身用以逃避的借口。当时的塔矢虽忙,却从未刻意回避过他;如今遍寻他不到,方知塔矢真正拒他于门外之前、那些尚能与对方擦肩而过的机会有多珍贵。

        只得想尽办法求来一场友谊赛的参赛资格:这场与业余棋手直播下棋的活动本身没有安排进藤来参加,但因得知了塔矢会出席,他人生首次主动去求人,欠着人情拜托棋院临时把他加进去。

        进藤坐在活动后台的休息室里,隐约能听见前台主持人正在恭喜上一局的获胜棋手;这意味着倒数第二位上台的进藤该要进行下一局了。他感到口干,拿起一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想拧开盖子,却发觉手指在微微地打着抖。

        负责此次活动的棋院人员推门而入,唤道,进藤君,请准备一下,该你上去了。进藤起身,向名为山下的工作人员道谢,半拧开的水瓶因着握力的猛然增大而被挤压变形,渗出水来,湿满了手掌。

        山下顺口抱怨道,下次想参加的话,请早一点告知啊进藤君,反正这种活动多加一个名额也不是难事,何苦非要等到名单不该变动之后再来求呢。进藤没答,只是讪讪一笑,再次道谢的同时,不忘向山下确认了一下,压轴出场的塔矢名人不会缺席吧。

        山下说,不是所有人都会临时决定要出席还是缺席的,何况是名人。

        进藤笑笑,把手擦干,举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手指似乎没那么虚软了。

                

        演播台上的灯光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亮,扎得眼睛都难以视物。进藤往台下观众席看去,只觉满眼茫茫的空白,什么都看不见。转念一想,又自嘲,名人有普通棋士们享不到的一间独立休息室,怎会出现在观赛人群中。

        与对面的业余棋手猜先,行了礼,开始下棋。一台摄像机悬在棋盘上方直播棋局,余光还能瞟见几台摄像机在旁拍摄当局棋手。耳边充斥着主持人和棋盘解说被麦克风放大了的说话声,嗡嗡的,正对着台下与电视前的观众作解释。在对方陷入长考的间隙,进藤稍听了几句解说的解读,然后在心底一哂,默叹道这一手的深意大概只有塔矢能懂。

        塔矢。他的挚友、知己、灵魂的解读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人。

        似乎听到台下有骚动声传来,不久后又平息了。一位工作人员靠来耳边悄声传话,说是有现场观众出了点小意外,不会影响电视直播的进行,请继续专心下棋。

        拿下一位业余棋手并不是很难,倒数第二局很快结束了。主持人送上恭喜,进藤谦让了几句就下了台去。他在台下为棋士们留的观战位上坐下,再次想拧开矿泉水,手竟然又抖了起来,差点泼湿裤子。

        然而,最后一局上场的业余棋士已在座位上就绪许久,早该上台的那位职业棋士却迟迟不见踪影。观众席上开始微有议论,身边观赛的棋士也忍不住倾身过来,问进藤道,今天塔矢名人是要临时缺席了么,进藤你可有听说?

        进藤直直地盯着台上,说不出话来。白得发凉的层层灯光像一重又一重厚重的纱,罩着台上那把空着的椅子——他刚刚坐过的椅子。眼前白得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主持人侧头听了一会儿耳返里的指示,清清嗓子,顶着满堂的窃窃私语,宣布道:塔矢名人来观赛的亲友突发急病,他陪同着一起去往医院了,因此今天不得不遗憾缺席。

        整个演播厅的灯光亮起,比台上的更加刺眼难忍。

                

        进藤恍惚地随着退场观众一同离开场馆。挤在门口等待出场的人群熙熙攘攘,嗡嗡不绝的各式嘈杂对话里间夹着几句抱怨,无一例外地冲着万众期待却落了空的那场棋。进藤被挟在左摇右晃的人堆里站立不稳,一面眼眶酸涩地意识到自己还是落得了独身一人,一面几乎想自暴自弃地大叫出声。

        塔矢,为什么不惜缺席一场直播比赛、都要这样决绝地避开我!

        呐喊声卡在喉咙里,他恨不得冲回演播台上,去砸碎那张空空如也的椅子。

        大腿上似乎有震动传来,进藤反应了好半天才察觉是自己揣在兜里的手机。麻木地接起电话却难以出声,因为只怕喉咙一动、就要控制不住地将愤怒与失望嘶吼出声。于是只呆呆地听着电话另一端说话——进藤先生你好,这儿是医院,你的女友藤崎小姐晕倒了,请尽快赶来。

                

        夜深,藤崎明终于从昏迷里醒转,煞白的脸色几乎要同医院的床单融为一体。藤崎先生卸下气来,安抚女儿的同时也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正在病房里焦躁踱步的进藤。

        没事就好。进藤也长出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

        对不起,没告诉你就擅自去观赛,还不争气地在中途晕倒了...没有打扰阿光的棋局吧?明明仰在病床上,虚弱地倾诉着,几欲落泪。进藤俯身下去,按住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没有打断,那局棋好好地下完了。

        那,那是谁送我来医院的?明明瞪大了眼,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着转。

        塔矢,塔矢亮。进藤答道。他自床边直起身,从陪护人员坐的椅子背上捞起自己的外套,匆匆往身上一披,向藤崎父女俩告辞:

        我还没有谢谢塔矢帮忙,他就已经走了。我先走一步,去向他道谢。

                

        叮咚。

        门铃响过数秒,始终无人应门,空洞洞的铃声反复撞荡着坚硬的墙壁,逐渐虚弱的余音消融在没有灯光照亮的走廊里,又一次止于静默。进藤也没着急,安静地等待。

        数着自己仿若敲在耳边的心跳。一声、两声...

        数了三十下,依然未得响应。进藤第五次伸手去按门铃。

        悬在空中的手指微微分开,一副正徒劳地要去抓住什么的手势;还未触碰到门铃按钮,那扇紧闭了半月之久的公寓门却出乎意料地,突然敞开了。

        门板缓慢推开的速度好比一辆驶入终点站后、叹息着渐步归零的燃气火车,黑黢黢的门里站着衣装笔挺的塔矢。他幽幽看着进藤,那眼神里含着一团烈火,要把眼中之人灼烧殆尽。

        你是个混蛋,进藤光。他说。听着塔矢亮此生首次不加收敛的脏话,进藤却笑了起来,好似自刑罚中解脱。在仅有二人的夜色里,灵魂与骨血皆投身跃入那团火焰里,心甘情愿地湮灭其中。

                

        争吵了吗?有的。只不过绝无仅有地是由自己主动真诚的道歉叫停。

        被塔矢愤怒地攻击了吗?也有的。只不过是在床上。

        塔矢以愤怒的唇齿在进藤颈上、肩上、胸上、肚上刻下了数个鲜红的痕,宛如被野火焚烧至无的荒原上残留下的数枚火星,作为一场滔天火浪侵袭掠夺过后的存证。

        没人能在如此汹涌的感情旋涡里保持理智。进藤不能,塔矢不能。只不过事后在塔矢家的浴室里淋着泼头凉水时,进藤才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事态朝这个方向发展之前,自己曾有过朦朦胧胧的期盼。

        “什么都不要变。”

        然而,最开始只想解释和道歉、让一切回到原本轨道的那份单纯,不知怎么的,就变味成了眼下一错更错的境况。

        他拖着脚步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和皮肤上滴下淅淅沥沥的水珠。细细长长的水痕曳在浸着沉沉夜色的地面上,反射出窗外微弱的月光。像一条淌在黑夜脸上的、银色的泪。

        “我们这叫...同性恋吗?”进藤停步于卧室门口,问塔矢。

        “...不。不是。”

        塔矢背对着门口回答。


        嘭!

        窗户被急速喘息着的风撞得发出闷响,这呼啸的气流呜呜地卷来,呜呜地卷走。风已过,窗玻璃却犹自轻震不已,把他们相对僵持着的倒影抖碎了。

        塔矢回头面向进藤,逆光的脸在无灯的房内无法被分辨出表情,凝成了暗淡月光里一个冷冷的剪影。浓重的影从他脚下延到进藤脚下,仿若一条锁住了两端的铁链。

        “因为各种压力太大,我们两人都不得不发泄一下而已。与同性恋、或者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


        所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秋日走了,冬天到;冬日离开,春天又来。

        他还是藤崎的男友,正夫与美津子的儿子,塔矢的棋伴。

        明明的病仍旧不温不火;美津子说起明明时欢喜与担忧夹半;塔矢赢下了王座,而自己输掉了本因坊。从半年前开始一眼望到了头的一切。天在头顶、地在脚下,一切都在伸手就会摸到的距离里;生活不再需要思考,只需要听之任之地沉浸在温柔又无味的习惯与日常里。

        只是在得知被窝里的一加一可以略超于三十六点五摄氏度后,不熟悉的床在一个个难得安心的梦境里与骨血逐渐相融、变为熟悉后,他又觉得,有什么变了。这匿藏在思想与现实的夹缝里、偶尔渗出的一丁点奢靡甜味。

                

        来年。三月份。

        进藤按下了藤崎宅的门铃,依照上周所言来赴约。

        门开得很快,简直像是拧门把的那只手就被蓄势待发地挂在了门框上;但是进藤调整表情的速度更快,满面的平淡只在瞬息间转换为合格男友的温然笑意,迎上藤崎惊喜的脸。他盯着她眼中、自己的映像,看到三个习以为常的词汇。

        成熟,责任,世俗。

        “晚上好,明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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