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仔咩咩

有梦想的司机 还可以再爱基妹三百年

【亮光】他眼中的海獭

又名:当眼中的暗恋对象变成小动物,他看到了什么(下)


上篇标题是【他眼中的猫】

俺不懂围棋嗷,勿深究。

————————————


       (7)

        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的柔润。

        对于进藤的圆鼻头,塔矢如是想道,站在门外静静地看。

        早先一步到了和谷家里的进藤正在和人闲聊。朝旁边大概是名为奈濑的女孩说了些什么,逗得女孩捂嘴笑起来,他便也绽开笑容,胡须一抖一抖的。鼻子轻轻耸动着,在窗外透进的温白日光下反射出一点黑亮、水色的光泽。

        大概是因为在梦中温习过了数次,塔矢已学会对那副过分可爱的海獭脸淡然处之。该以什么样的手势揉脸、多大的力度摸耳朵,抑或以多深的情意将他完完整整地包裹在自己渴望注视爱人的眼眸里——都在这几日未曾见面的时间里,被白日的幻想所锻成历经千锤百炼的淡定,被夜里的绮丽梦境练成驾轻就熟的漠视。

        于塔矢而言,练习的意义不是预备将之付诸实践,而是不要让隐藏了数年的心意流于言表;不然,把进藤光吓走了的话,所有那些在脑中酝酿过、盘旋过的画面又有何存在过的意义?

        不过在亲眼看见时,仍是心脏一颤地感觉到,眼睛所接受到的现实,远比梦中凭空产生的幻象更为诱人。将想象之能力赐予人类的神啊,何其残酷,要这最浪漫的馈赠都让步于硬邦邦的、不可实现的现实?

        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如此可爱而不自知地露出那些扰人心绪、令人心动的表情了呢,进藤。

        摆出与心之所想全然相反的沉静,塔矢微笑着与众棋士问好,走进了屋内。

        听闻了打招呼的声音,进藤转了头来。与塔矢视线相接的瞬间,蓦地愣住了,塔矢能看见那双湿润好似沾了水的眼睛困惑地张大、鼻头猛地抽搐起来,绒绒短毛围绕着的那张三瓣小嘴一开又一合——那种表情,那种养蜂人发现蜂房碎裂、而蜜蜂正团团尾随在后的表情。

        “嗨,进藤。”

        他率先向对方问好,然而被唤了名字的人仿佛是被来自深渊的声音正正砸在了脑门上,嘴角被震出了有史以来最奇怪的笑容,“嘿”了一声——那音色听着要比平时沙哑许多——便忙不迭地转回头去,刚刚还埋在鬓发中软塌塌的短耳朵支棱了起来,像两柄折了杆的小旗子。

        奇怪的反应。塔矢想。

                

        今日复盘的局是本周的棋圣赛第三场,绪方对一柳。

        “塔矢君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不愧是绪方老师的同门师弟啊,对绪方老师的思路果然是了如指掌。”

        不知何时,塔矢已被拥到了最中心的位置去,成了最主要的发言人。一旁的某棋士在聆听完一番分解后,大声感叹道,像是以陈辞滥调赞美太阳的慷慨那般,理所当然又不厌其烦的谄媚。塔矢眉头只微蹙一瞬,马上淡笑以待之,却听一把女声埋怨道:“我觉得,优秀与否和是不是师兄弟没有关系的吧。按真柴你这么说的话,你和伊角、和谷、本田和我都是同期多年,对大家的思路也是再了解不过了,但最近可都是没赢过的哟。”是那个叫奈濑的女孩。塔矢一时意外,有点忍俊不禁。

        真柴涨红了脸,又讷讷了一会不知说什么好,想要开口反驳时被另一棋士岔开了话题,“我其实在好奇进藤的想法。”说话的人长脸厚唇,脸上有淡淡雀斑。

        这便把众人的注意力从满脸不忿的真柴身上转移去了一直在棋盘边低着头、安静不语的进藤身上。组织了聚会的和谷大大咧咧接了话头道:“是啊,今天进藤的话意外地少呢。”

        可不是么。塔矢也去看身边的进藤,只看到了垂着的头颅顶,海獭耳软软地贴着头皮;于是指尖由神经里流窜的电所引而漫起痒意,风雨欲来着颤抖了几下,随即被镇压在了无人可见的棋盘阴影下、紧握的拳心里。

        违背着理智所愿地,那双乖巧的耳朵因着主人不曾抬头,一直停留在视野里,无限延长着意志与冲动的消耗。进藤是不是身体不适?好在这样的念头冒了出来——只有担忧的情绪能将塔矢从情绪拉扯中解放。感谢真挚的情意,这片欲望的发源地;感谢深刻骨髓的道德,这块欲望的墓碑。

        “进藤,进藤?”

        “哎!”

        进藤终于抬头了,眼周裹着淡淡一圈潮红。心不在焉在他略显慌张的眼底留了一丝心虚的痕,被吸纳进了塔矢细心观察他的眼里,安抚了忧虑着的心情。还好,原来只是走神。

        意念一转,霎时对自己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知道,“可爱”竟可以在心上垒砌出一层滤镜;瞧瞧,它把进藤在长海獭脸之前、自己所惯有的恨铁不成钢给软化成了什么?

        脸有雀斑的棋士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进藤又低下头去,这次似乎是在认真研究棋局了。塔矢的视线也回到棋盘上,余光却瞥到一只手落在了自己腿边——

        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酥麻爬遍全身;映进惊诧眼里的,却只不过是一只按住了地板上空气的手。

        进藤的手。海獭的爪子。短灰毛覆盖着的、令心脏悸动不已的前肢。

        进藤轻轻发出了一点哽咽似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着快步走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

        “进藤为什么突然走了?”

        在场基本是进藤相熟的棋士,七嘴八舌了起来,皆是莫名其妙。

        塔矢无言地望着门口,那个仓皇背影消失的地方,忆起几日前自己如何狼狈的同时,不可置信地有了一点猜想。

                        

        (8)

        之后的几天,进藤都不敢见塔矢。

        怕回忆起自己的又一次落荒而逃——还是当着一群人的面呢;也怕自己再度受不住猫猫诱惑,朝着塔矢伸出魔爪。

        说来,塔矢的猫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思来想去,问题应该是出在那块所谓的爱情石上:是因为它无由来地发热,才会不得已从衣领里掏出来;是在碰过它之后,塔矢才突然冒出猫的特征。

        ——然后诱得自己去摸了那条手感超棒的尾巴。当众。

        啊不不,不能再想了,手心里还痒着呢——绝不承认那有多舒服——真是丢脸死了。

        一周了,总不能永远躲着塔矢,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该怎么办呢?进藤终于想起了和谷交予爱情石时、所提起的“占卜老婆婆”。

                

        占卜摊是由几块简陋的大布帘所架成的帐篷。帘子外挂了一面快要看不清人影的破镜子,进藤左右看了看,确认除开自己外附近没别人,才对着镜子摆了个表情,试图复原出自己二十分钟前对着和谷时是什么模样。

        嘴巴咧开、牙齿咬紧、脸上肌肉绷绷紧,再把眼角凶巴巴地一吊——嘿,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确实挺狰狞。

        好吧,和谷没说错,这幅脸是有点吓人。

        所以才能把一句“那个占卜老婆婆是怎么回事,在哪儿能找到她?”问出要将对方当场斩杀的气势,硬是让和谷吓了一跳,甚至没敢好奇一下进藤提出如此疑问的原因,便马上交代了那块绿色晶石所由来的占卜摊。

        与想象不同,似乎拥有超能力的占卜摊前竟是门庭冷落,但若观察一下它所身处的这条拥窄昏暗的巷道,也并不奇怪了:哪个常人会没事挤进这样一个阳光都吝啬看望的角落呢。狭小的入口是两片破旧紫色门帘所形成的层叠空间里的夹角,再被丝缕纠缠的流苏割成一片片的破碎。撩开帘子的瞬间有难以描述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似是某种长时间炖煮的草药混着开始腐坏的蛋白质,隐约又能嗅到不知名线香的微热熏气。

        帐篷里光线暗沉,只有寥寥几支蜡烛燃烧,惯于在室外接受阳光的眼睛一时适应不来这样的环境,茫然着眨了好几下才开始能够视物。缓缓打开的视野犹如从黑色里渐亮起来的电影开场,而屏幕正中坐着一个裹在暗色布巾下的佝偻老妇,荒芜树根般扎进观众的眼里。

        她身前的长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塔罗牌、茶杯、骰子和零零总总说不出名字的物品,烛光森森映着两只皮肤皴皱的枯细手掌,和两手间圈着的一只玻璃圆球;从透明球体的反射上隐约可见一只尖瘦的下巴,和堆到了脖子上的树皮状的皮肤。

        进藤打了个颤,犹是深知世上存在着非自然现象,也不禁被这阴森氛围震慑了一下。老妇始终低垂着脑袋,像是灵异占卜工具所供着的一只假人。犹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把决心含在舌面上,道:“我是来问这块石头的——它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向前推出的手掌摊开,莹莹绿光躺在掌心里像一颗湿润的猫的眼睛,被黯淡火舌的红光舔舐得妖冶又虚荣。

        这句话按下了假人的开关:占卜老婆婆如定格动画般卡顿缓慢地抬头,视线短暂地在绿色晶石上停顿一秒,便直滞地向上,一眨不眨地把进藤定在了浑浊眼球的正中,直到他悚然地以为那是两只要把对视者吸纳进去的洞。

        “啪”,蜡烛发出轻微的炸裂声,火光摇曳着爬上她的脸,被深似沟壑的皱纹吞没。那张面无表情的苍老面庞终于动了起来,向旁咧开的嘴角里露出镶了金的牙。

        “贵客呀——那么,请坐吧。”

                

        同一时间。

        塔矢整个身子都埋在图书馆高大书柜的阴影下。柜子上方挂着“都市传说”的分区牌,柜子下方站着的无一例外都是年轻女孩,其中有几个在窃窃私语着“男生也会喜欢看爱情占卜书?”,夹着“很帅呀,你去搭讪嘛!”的嬉笑飘进耳里。塔矢眉眼沉稳,嘴唇却仍是不由得在脸颊上抿出一条哭笑不得的线,低头研究书本的眼神里凝着舍身取义的觉悟。

        一定要能继续与进藤见面的觉悟。

        一周了,进藤一直在躲着他。太过于清楚他的日常动向,所以能轻易躲开可能碰头的路线。不论是棋院、会所还是回家的路上,都避开得彻彻底底。就连从塔矢宅打过去的电话,都会假装忙碌地挂掉。

        惯于在时常见面时装作普通朋友,思念也被伪装成了见面与否都无所谓的平淡情谊;可是一旦被剥夺掉了经常能将喜欢之人看进眼里的权利,思念就野蛮地生长成了挠心烧肺的渴望。

        踏入这片通常只有执于迷信的姑娘们爱光顾的图书馆区域,若是被自诩清高的一些棋士知道了,逃不了要被他们在心里嗤之以鼻地嘲笑一声。可是那又怎样。被爱情逼到别无他法时,人是盲目的。

        爱情石、爱情石。

        眼睛在书本上寻梭着关键词,同时将之反复默念着的舌尖像是顶着一块滚烫的肉。塔矢只知道它的魔法让自己眼里的心上人化为了喜欢的动物,但不知道,在进藤眼里,它是不是起到了反向的诅咒力量,把自己变作了什么奇怪的存在?

        比如说,一种讨厌的动物,让进藤不由自主地生出厌恶,才要这么多天避而不见。

        再也无法忍受。所以必须要在书里找出答案,找出解决的办法。

        翻阅无果的第十本书被匆匆塞回书架上,塔矢走向了书柜的下一排,被淹没在茫茫书海里。

                

        鼻子一旦习惯了混杂的味道,便不会再发现奇怪;眼睛一旦习惯了昏沉的光线,便不会再畏惧黑暗。

        可是耳朵听闻了难以理解的事物,为何就只能无力地任由它扎入大脑,搅得天旋地转?

        进藤神思不属地撩开帐篷门帘,被刺进视觉中的灿灿阳光晃得眼花缭乱,仿佛落入一片亮白色的迷茫里,左右皆无方向。

        老妇那犹如石头厮磨砂纸的低哑嗓音好似还在耳边粗粝地刮擦着耳道,整个脑仁都在那样神秘的低音里微颤,“这爱情石只对有灵异体质的人起作用。”——不是一句难理解的话。毕竟自己身上曾经附着过生自平安时代的灵魂。

        “灵异体质的人触摸之后,爱情石会进而对其他特定的人也产生作用。双方会把彼此看成自己喜欢的动物。”——喜欢的动物。唔,是因为自己最近喜欢上了猫这种生物吗?

        又突然注意到“彼此”这个措辞——难道,塔矢眼里的自己也有猫耳?!近乎惊恐地想起数日前的塔矢家中,在接触过晶石后、塔矢的奇怪举动——难道...

        恍然大悟,水落石出。初初想通的进藤被雷劈了般直挺挺怔在原地,周围一圈的五六个玻璃球从不同角度倒映出一张震惊羞赧的脸。

        占卜老婆婆犹自在继续向下说:“这个特定对象,并不是随机的...”

        “...必然是与爱情石原主心意相通、互相喜欢的人。所以这石头才叫...”

        ——爱情石。

                

        ——爱情石。

        第二十二本书的第162页记载道:爱情石会让持有者从石头里看到心爱之人眼睛的颜色。塔矢的手指从这一行滑过,在“眼睛颜色”几个字上几乎释然般重重一点——特征确认,check。

        视线挪往下一页,继续查看。指腹巡过的路径下,带着旧纸张与墨水气味的字迹书写着:爱情石会让持有者把心爱之人看成一种喜欢的动物。于是指尖再点,印着“喜欢的动物”几字的163页轻微地一抖——特征确认,check。

        这本坏心的《爱情占卜》从不在一张纸上把话说完;尚未揭晓的秘密又被旖旎地蔓延去了下一页。塔矢急急地翻页,抵达164页。

        在紧张心情驱使下的手指战栗着,从这面纸页上唯一的一句话上抚摸过去;从句头直摸到句尾时,倏然顿住。白色的指头落在白色的纸页正中,茫茫然好似失去了方向;塔矢蓦地抽了一口气,诧异的气息里夹着一丝喜悦惊叹。

        第164页:“爱情石会让与持有者互相倾心的对象在接触过后,受到完全同样的影响。”

                

        心意相通、互相喜欢、爱情石。

        进藤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步出占卜摊的,因为飞旋在脑内的这几个名词占据掉了所有脑容量。一门熟悉的语言里的基础词汇,突然拥有了天外语言那种晦涩奇异的重量;那重量敲在仍自不可思议的心脏上时又变得轻缓,与被爱情定义了的心跳一同柔和共振,渐渐被认同、被消化,融进血液里。这认知终于流遍了全身。

        喜欢着塔矢。而塔矢也是同样心情。

        和煦的太阳光线覆上他的脸庞,暖融融地爬满了唇瓣。因惊讶——何尝不能说是惊喜——而颤抖的手指触了触自己柔软的唇角,进藤再次忆起几分钟前,占卜婆婆所告知的爱情石魔力的解法。

                

        165页。

        塔矢的视线落在右下角的页码上,弯曲的数字勾着眼底的渴盼,同对未知的担忧交缠在一起,可能要织成情与爱里最美的部分,也可能勒出一道疤。下一页会说些什么?是否有解开困境的答案?再或是一个不曾期待的反转,把迄今寄以希望的一切给推翻?

        在时间推移中已逐渐靠近窗边的太阳散发着暖光,温柔而不容抗拒地侵占了图书馆的这个角落。爬上书本的灿金色步步前进,染亮了大片空白纸面正中的唯一语句,按在字迹不远处的指尖圆润,甲盖上泛起一点柔和了的阳光色泽。

        以睫为缘的墨绿色由光慢慢透过时,融成了清浅的翠色,含着一汪惊且喜的笑意。塔矢终于忍不住轻轻将眼前的句子念出声,手指无意识捂在嘴上,那片已经被太阳温度给暖起来了的柔软。


        ——“只有亲吻可以解除掉魔法。这是爱情石的祝福。”

                

        (9)

        “精彩的一局,进藤。”

        进藤脚步轻快地从台上走下来,受到了众多笑脸的热烈迎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傻笑道:“反正只是一场表演赛啦。”

        “那也是赢了关西那边派来的代表棋手嘛。对方可不弱。”奈濑说。

        “哎哟,学会了谦虚呀?都不像你了,进藤!”相比之下和谷可并不客气,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难道是因为,这次社没有过来,没给你机会在公开赛里赢过他?”

        在公开赛里最想赢过、不过自己还未得一胜的那个人,可不是社清春啊——下意识的念头被进藤的一踉跄给抖回了心里,蓦地心跳失拍。

        随着踉跄而摇晃的视野却若有所感般穿越了嬉闹的人群,精准地捕到了不远处独自站着的身影,有如心灵通电的速度。笑容倏然停住,挂在进藤脸上的模样仿佛一只被鹰叼住了脑袋的雏鸟。塔矢亮。

        想扭头,想转身,想逃出塔矢的视线范围;尽管在得知爱情石魔法的这三天来,以为自己已经梳理好了心情,却在对视了的这一刻,仍觉得没有准备好——不然如何解释这突然间飞快到像是要脱离身体的心跳,和脸上蓦然炸开的温度呢?

        可是眼睛挪不开。曾经习以为常到已经融为认知的一部分、从而总是不以为奇的这抹绿色,却突然有如灼灼烈日般,在直视过去的眼里烙下滚烫的光斑;透过它去观察世界时,才恍然自己的眼底早已被染色,不然是如何看不到、想不到、念不到他以外的一切?

                

        没想到会突然对上视线,塔矢也略怔了一秒,像是老鹰不慎撞了树。

        知道今天有进藤必会出席的表演赛,所以独自过来,打算在观赛后找到和对方单独谈话的机会;但是眼见进藤下台时,那对在太阳穴旁开心晃动的小耳朵、围绕着笑容轻颤的嘴边绒毛与胡须、水亮眼珠里漾着的满足,突然攥紧了领下衣服,以捂住鼓动的胸口——以为能在人前保持冷静的信心已经流失掉了。

        要如何保持冷静?在阅读过那本带来希望的书之后?爱慕是一只困兽,几年来都被囚于理智铸起的牢笼里;曾以为那把唯一的钥匙是永远遥不可及的奢望,只好将铁笼越锻越厚,终成铁壁。殊不知几天前图书馆里所查阅到的信息,可以轻易将铁熔蚀。阳光从柔软掉了的金属的缝隙里滑进来,困兽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慢慢脱离控制。

        与进藤眼神相接时,塔矢第一次去认真直视,自己心中困兽那张可爱的海獭脸。

                

        世界是一个横版的二维远景镜头,他们是定义了焦距的略含别扭的两端;不知所起的吸引力让镜头不断缓慢地向中间推进,于是这本身遥远的两极也抗不住这力量朝彼此靠近,冷调与暖调的鲜明两色在愈加缩小的镜头里越过人群,迈向对方。

        他们在彼此面前停步。

        “下得不错。”塔矢微笑着说,“第一百七十五手那一手尖,很有你的风格,出人意料但是妙至毫厘。”

        “哦。”进藤呆笑着答,“复盘去?”

                

        两双脚步踏过地板,岁月悠长的木头发出眠中苏醒般的吱呀微响,给不同的人递去同样频率的震动。塔矢与进藤一前一后、各怀心事地从大宅的廊道上走过。

        塔矢的身影路经庭院时,那庭景中一头落地、一头浮空的竹筒正承接了龙头洒下的汩汩细流,任由清水从一头滑向另一头,淡黄近白的竹筒内壁被反射了太阳的水光给抹得波光淋漓、暗流七彩。待得进藤步过,盛满了水的那一头竹筒无可抗拒地下落,脆生生敲在岩石上。像被心事给无限拉长了的心跳,深长得余韵袅袅。

        如往常一般去往棋室,落座、提子。黑白子敲得是棋盘,回荡着声声巨响的却是人心。刚提起棋子、还未落下时,进藤欲言又止地瞥了塔矢好几眼;一与对面投来的状似疑惑的目光相接,又做了贼似的飞速挪开,蠕了蠕和耳朵一样色泽鲜红的嘴唇,终究还是无言地开始摆出不久前与关西棋手的棋局。

        因而也错过了塔矢真实的注视——在他低眸下去后,好比纳尔索斯日日光临的那方湖水,再广阔再无垠的湖面也只愿映照一张面容;再冷淡再平静的表现下也是暗潮汹涌。

        只是一旦沉浸在棋局之中,再也没人心有旁骛地为别事分神。在讨论到最后收官的环节时,毫无意外地、两人掺着此前几个各自强压了火气的意见不合处开始争吵,两双手在棋盘上啪啪指点、给棋子挪位,两双要跟对方打架似的眼神扎在鸡飞狗跳的棋盘上。

        “你早就承认了第一百七十五手下得很不错,不是吗!过了这么一会儿又翻脸不认账,过分!”

        “但是我刚才复盘也说过了,如果把这儿——第九十三手下在这儿——十二又十三的位置,就不需要你那样行险棋去补救失手处。”

        “别无理取闹了,塔矢!这意图太明显了,你以为对方是小学生,会看不出来嘛。”

        “想不到这一手的你才是小学生吧!”

        “你说谁是小学生?!我是深思熟虑过才决定怎么下的,塔矢你这么不懂人心才是小学生!”

        进藤骂骂咧咧着,自开始复盘以来首次从盘面上抬头,满以为要如以往般面对一张冷怒的脸,却不想正撞进了一片墨绿色的盈然笑意里。

        “是谁不懂人心?”塔矢问。

        噔。

        远处,竹筒又一次落在石上,却似击中心灵,胸腔里淌满了七彩的、温暖的、阳光色泽的水流。

        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总是平淡静漠的那张脸,正笑着将猫独有的明澈眼瞳微微弯起;注视心爱之人时的温情将气势锐利的眼角软化,往往深邃的绿意此刻如合拢的含羞草,轻缓柔软地裹住了瞳孔正中的倒影。白绒的尖耳在头顶乖巧地向下微塌,余光里能看见棋盘边伸出一条长长的白尾。

        总是表情缤纷的那张脸,正固定在了同一个简单的表情上:三瓣嘴惊讶般懵懂微启,海獭的黑鼻头因微愕而轻耸,连带着圆润的大眼一同扑闪扑闪,睫毛开合间都只拂过琥珀深处倒映着的一人。仍搭在棋盘上的爪子羞涩似的微微蜷起,鬓发里竖起支棱着的短耳。

        进藤红起了脸,紧揪着大腿上的裤口袋,嗫嚅道:“啊,那个,塔矢,我…我有事想问你…”

        “我也有。”

        “什,什么啊?”

        “既是你先提,那你先说吧。”

        “……”

        “我喜欢你,进藤。”

        用力捂在腿上的手突兀地松开,晶石如一只快乐的羊羔从进藤手掌里掉落出来,在地上咕噜噜转动了一圈,折射出炫丽如虹的光,划过进藤蓦然爆开血红色的脸颊,投在了塔矢家的天花板上。

        塔矢起身,越过棋盘来到进藤身边,再坐下。

        怀着与进藤心情类似、程度稍轻的羞涩——感谢早有的“喜欢进藤”的认知,用两年时间为自己搭好了心理建设——在相识的这六年来,塔矢头一次不知如何直视进藤——自己的棋友、劲敌、知己——的眼睛;可略一细思,眼下这心跳如雷、指尖发抖、喉头紧缩却势在必得的状态,可不正呼应着生命中的每一次每一次、马上要与进藤正式交手前,那种紧张并着无限期待么?

        于是又提起了勇气,再重复一遍。

        “我喜欢你,进藤。”

        “…哎?”

        短促的气音从喉间蹦出,像是被触发了开关的惊喜玩偶出乎意料、自作主张地蹦出盒子,进藤显是都没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发声,只愣怔地用张至最大的眼毫无缝隙地含满塔矢的影。再漫长的心理建设也不过两天:虽说自从两天前去过占卜摊,就难以把塔矢赶出自己的脑海——真是恼人啊,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能让大脑联想到塔矢,难道塔矢亮是世界这个杂货铺的唯一商标还是什么的…?——现下进藤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也不过是能扛着塔矢猫耳猫尾对自己的巨大诱惑,抵住从手指到掌心皆跳跃着的触摸欲望。

        所以在塔矢念出那几个字的瞬间,唯能放任心理防设毫无抵抗地塌陷、露出的心脏陷坑里塞满了塔矢温柔的告白。

        “…我…那个…”

        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舌头变成了一万片香气甜美、红粉纷呈的玫瑰花瓣,软软的使不上力。

        “我…我也…”

        晕头转向、头昏脑胀,辨不出天在头、地在脚的意识成为了真实内心将自我放纵的游乐场,紧张、羞怯、惊喜,种种等等的心情坐着彩灯绚烂的旋转木马,轮番雀跃着欢笑着出场。

        “…喜欢你,塔矢。”

        颤抖着的舌尖终于吐露完了所有字眼,然后被任务完成的骄傲兴奋给点燃火线,化作了一朵快乐的烟花;万千火花融在进藤嘴里,流到塔矢唇上。

        温度微醺的晴日光芒从敞开的廊门外轻盈地跃入室内,风里有淡而清晰的流水和竹笃声,还有顺风轻飘的、金黄与墨绿交缠的额发。耳里有对方鲜活的、近在咫尺的呼吸,呼吸里有温柔馥郁的、爱情的气息。

                

        (10)

        “...所以,就像那个老婆婆说的,你那时候从这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就是因为看见我长了耳朵?”

        “嗯,差不多吧。”

        “真是奇异啊。现在没有了?”进藤脸上淡红未褪,一手傻傻地摸了摸头顶,另一手被塔矢十指交扣着握在掌心里。

        “没有了。”塔矢微笑着答。手臂贴着另一副手臂,两层衣料隔不住梦寐以求的体温。眷眷地感受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眼里的我,是什么动物?”

        “是猫,白猫。”答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丝奇怪,进藤以肩顶了顶身边并膝而坐的塔矢,“啊,难道你眼里的我不是猫吗?”

        塔矢轻轻摇头。在进藤一叠声的好奇询问中,为对方傻乎乎的脑回路好笑了许久,才给出答案。

        “我眼中的你,是海獭。”

        心里挣脱了桎梏的海獭嗷嗷轻叫。眼里的进藤在解除魔法的一吻过后,已然失了海獭特征,恢复成多年来熟悉的人类面容;然而深藏内心许久、终于被赋予自由的小海獭,永远地变成了短暂两周来的进藤形象,正欢快地打着滚儿。

        越滚越觉可爱,忍不住再在进藤嘴边轻啄一下,心满意足地眼见对方脸上的浅色红雾再度漫开,深成一片浓重的霞。

        似乎是看不得塔矢这番心愿得偿、志得意满的模样,进藤气鼓鼓地反过头去,更重地吻在对方唇上,同样惊起了塔矢的满面红潮。

                

        滚落在地、已被遗忘的晶石泛出淡淡的粉红光芒。有了人类之后才出现于世的颜色、丘比特箭矢之尖的颜色。

        《爱情占卜》第166页:愿望得以满足后,双方眼中的爱情石皆会变为粉色。这是深爱对方的颜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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